一叶障目

大荒之南，有尧光山；山下有村，为尧光村。

村中一农户家诞下名女婴，长相竟不似普通幼儿，发丝银白如皎月，皮肤惨淡如素纸，双瞳颜色极浅。

算命先生掂了掂手中的银钱，略微敷衍的说，怕是猾褢转世吧！

父亲疑惑再问，

算命先生不耐烦，抬高了声音胡诌道，猾褢通体洁白，乃千年妖兽，一旦出世，会有大祸。就是说，你这女儿，是个灾星！

说罢再不停留，扬长而去。

不知是算命先生乌鸦嘴，还是这女孩的命格委实太不济了些，出生第三个年头，母亲患恶疾身亡，又过了几年，父亲上山打猎摔断了腿。

自此，父亲深觉这女孩的的确确是个灾星，克死妻子，害自己残疾，想起来便觉晦气，平日里无端打骂，下手颇为狠毒。村中更是以讹传讹，大人避之不及，小孩子却顽劣，日日见了女孩，不是丢石头，就是扯头发，推搡叫骂。女孩生生忍住，哪怕是咬破嘴唇，也硬是不哭泣一声。

天寒地冻，醉酒的父亲骂骂咧咧让女孩出去打些井水。女孩衣缕单薄提着如自己一般大的水桶蹒跚至井边，未曾想井绳一滑，水桶从绳勾甩脱掉入井中，却怎么也勾不上来。女孩无奈求人帮忙，却被村民嫌恶轰赶，在漫天大雪绝望至极。

这时，恰有名男子路过，便帮着将水桶捞出，递给女孩时，女孩竟迟迟不敢接，小声呢喃，“为何你……人人都厌恶我是灾星……”

谁知男人微微一笑，“什么灾星？我自是从未听说过“，便离去了，女孩看着男子颀长的背影，在大雪中怔立许久，竟丝毫不觉寒冷。

这男子竟是云游四方的读书人，到了此处，觉得山色俊美，便存了长住的念头，没几日，就在尧光村开了间学堂，授垂髫孩童断文识字，教化礼仪。男子温文如玉，学问又是极好，村中上下皆是尊敬，见了面，拱拱手，称一声先生。

女孩得知，心中竟涌起莫大欢喜。每每经过学堂，都忍不住驻足院墙外，藏在隐蔽处听先生讲课。先生玉石之声，念出的古文经句也好似流水汩汩，灌入心中自是甘润。也是女孩聪慧，时间长了，也晓得些诗文，能分辨道义。

一日，女孩又藏与学堂外，见孩童们下课纷纷离去，突然动了心思，费力攀上矮墙，想远远看先生一眼。哪曾想收拾书本的先生刚刚一抬头，四目相对，女孩吓得竟从墙上摔下，想跑开，脚却崴了不得起身，正在焦急紧张，却见先生疾步走出，扶自己进了学堂。

女孩自是羞愧，先生淡然自若为女孩上药，悠悠的问，“你为何偷爬院墙？”

原是打趣之意，但女孩一愣，怕先生知道自己的心思，沉默许久，磕磕绊绊的答到，“我曾听先生讲过，这偷，也有好有坏，偷鸡摸狗，这便是行苟且，是不好的；但凿壁偷光，这却是行正道，是好的。我今日偷攀上墙，是想多听一些学问，并没有存什么坏的念头……”声音越来越小，头越来越低。

先生不曾想会听到这么一段大道理，蓦地笑出声来，“你说的这样好，不让你来偷学问倒像是我的不是了，以后你便进来学堂，我也教你读书识字，可好？”

女孩听罢一怔，看先生笑的和煦，连忙点头答允，眼泪确是怎么也止不住了。

但好景不长，这几年间，女孩父亲每每饮酒烂赌，眼看欠下的债愈滚愈多，便起了歹念，要把外貌特异的女孩卖去外乡，好歹贴补一些。

女孩不愿，奈何无力反抗被压上牛车，行至尧光山崖边，趁父亲松懈，奋身一跃跌入陡坡，一路滚入罅隙处，遍体鳞伤奄奄一息。但女孩确不甘心，自出生时便被世人侮辱践踏，生父日日夜夜巴不得自己消失，这短短一生的怨气凛冽而出，恨不得此处生灵涂炭人人不得善终！

女孩已游离的三魂六魄从红至黑,逐渐有转变厉鬼之式，惊动了尧光山神。山神正欲散了其魂魄以绝后患，却乎见其魂魄又回归正常。遂催动神力窥得，原来女孩念及此处是先生喜欢之地，还是不忍……

山神心里一软，用术法定住女孩魂魄，又拿出一个绿色面具道，“缘是这转瞬善念，今赐你障叶面具。虽魂魄得保，但元神已散，带上面具，可活在这方圆百里间，只是从此凡人再无法看见你。切记，若摘下面具，立即形神俱散……”

却说先生许久未见女孩，便觉奇怪，打听到始末后悲痛不已，遂在学堂前为女孩建了座衣冠冢，每每在前为其读书。这一切，带着面具的女孩都看在眼里，即是自己现在这非人非鬼的存在，但只要能默默陪在先生身边，那也是无悔的。

一晃又是几年，一日先生在冢前待了很久，原是这先生接了家信，准备离去，特来跟女孩告别。女孩呆呆看着眼前人，凡人生不过数十年，自己也踏不出这方圆百里，这一别估计也是永生不复相见，心中悲苦不堪。

是夜，先生打点行李。忽的一阵风吹灭了蜡烛，正欲点灯，却感觉到背后似有萤火之光，忽明忽暗，猛然转头，见本应亡故的女孩伫立面前，手拿一个绿色面具，面露微笑，双颊却有两行清泪落下。

先生一惊，正欲伸手探她是人是鬼，结果刚碰到女孩衣衫，女孩便随萤火之光消散无影，只留一片绿色的树叶旋旋落地……

< 第6词 · 完 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