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影随形

古往今来，文化都是个虚无缥缈的东西，实在是很难彰显。

不像有钱之人，镶金戴玉，百米之外亮瞎凡人双眼；也不似会武之人，耍出招式，唬的鬼怪退散。有文化的人就苦恼了许多，总不能把读写过的诗文时时挂与身上，若被压死，那知识的力量委实就太沉重了。

所以，文化人都爱在细微处下足功夫，比如起名字，大到国家，小到后院的一条狗，名字皆要起的与众不同才气逼人，这样在第一时间，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博学气息。

廆山脚下一座城池中，就住了不少文化人。若路过此地，便会望见城门上赫然“㻬琈”两个大字，众人当即纷纷表示不认得，当即更是心生敬仰，不由赞叹：真真是个文化大城啊！

㻬琈城中，文化人都各有所长，你爱联对，我善填词，你好描丹青，我专攻乐理。其中有个在诗文上颇为刻苦的，人称公子满。

公子满生于夏季小满之时，亲爹是个十分疏懒的性子，便随意的取节气为名。这样，公子满相较于其他文化人，变落了俗套。先天不足，后天需更勤勉些，公子满白日里便在诗社，与众人醉飞吟盏相较高下，夜里回到家中仍不休息，埋头苦作笔耕不辍。

暮春之日，公子满宴集诗人与风亭月榭，推杯换盏之际不慎将酒杯打翻，收捡时又伤了手指，但诗兴在头，便胡乱擦了擦不去理会。当夜里归了家，公子满照例点灯布纸研磨，拿起笔来刚刚描摹了几句古诗，就觉得手疼，这才注意到白日里的伤口颇深，还在渗出血来，眼看已经污了诗面。于是赶忙上了药，收拾后匆匆休息了。

肉体凡胎，即便是有个顶小的伤口也多有不便，过后几日，公子满只待在家里，依旧诵读吟诗，并不间断。

第三日夜里，公子正在满低头弄书，忽的听得书架上有窸窸窣窣的声响，抬眼看去，不觉得大惊，这书架边，正亭亭站了一位女子。女子用水袖掩了半张脸，双目看过来，犹似一泓清水。

这女子深更半夜突然出现，不是鬼便是妖！

戏文中多说过此情此景，公子满博览群书，也算是见多识广，自是不怕的，站起身抓起床边佩剑，指着女子厉声问道：

“你是何物，是仰慕本公子才学，要来与本公子一夜风流的吗？

……

女子蓦地一怔，连忙摇头，摆手怕公子满误会。这一摆手不要紧，却看到刚刚被女子掩住的半张脸上，竟然没有长嘴！鼻子下面，竟然都是囫囵肌肤！

这下却真真吓到了公子满，顿时面如土色，浑身发软，胡乱挥舞着手中佩剑，结结巴巴的说：“你到底是什么，可是要吃了我……“刚说完就觉得不对，人家女子连嘴都没有，怎么吃人呢，随即补了一句，“还是要害我性命？”

女子见公子满惊惧，眉目之间露出愁苦之色，便退了几步消失了。但自那之后，无嘴的女子每夜都会出现在房中，立在书案一旁，公子满几番猜测问她要做什么，女子也只是摇头摆手，并无其他。

正所谓美人看久了，便不觉惊艳，这道理放之天下皆准，鬼怪看腻了，便也不觉的害怕了，公子满见女子没甚恶意，便由得她去了，时不时还让女子帮自己洗个笔研个墨，乍看去虽违和了些，但也算得上另类的红袖添香了。

女子夜夜伴读在侧，不觉耳濡目染，那日公子满诗社吟辞归来，仍不尽兴，于是也不拟题，让女子随便也作一首来。女子推辞不过，便提笔在纸上慢慢写到：

我欲破障问灵巫，从来无盐有何辜；

字是仓颉心中识，来慕雅意君知乎。

女子写完便害羞立于一侧，公子满粗略念完，虽不成章法，但好歹压了韵调，况且人家只是鬼怪，伴读几日便能如此，不觉莞尔。

岁月空舔几许，又至年关。公子满辞旧扫尘，也把之前的作品拿出来逐一整理，看到不满意的便烧掉。随后翻到一卷，就是暮春之日伤手归来，描摹古人的诗句：

何年饮着声闻酒，迄至如今醉未醒。

如字上还有那天留下的血污，公子满便随手把这页扔进了火盆子中。

过年这几日，女子夜里并未出现，公子满心下打趣儿，想这鬼怪难道也兴回家守岁？谁知自此之后，无嘴女子便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
没有鬼怪随行，公子满反倒觉得不习惯了，是夜怀念起来，便翻出那日女子所作诗文，再一读，不觉大惊，这竟是一首藏头诗！头一个字连起来就是“我从字来”！

公子满再读几遍，又从之前种种细细想来，不觉恍然大悟，一阵唏嘘。

原来这女子真身，竟就是那句暮春所摹诗句“迄今如今醉未醒”中的“如”字。公子满之血恰好滴落在那右半边的“口”上，所以“如”字因血滋养而化成女子形态，又因“口”被覆盖所以鼻下并无嘴巴。

奈何那女子真身已经被烧毁，自然形神俱灭。从此之后，便再不会出现，随行公子满左右了。

< 第7词 · 完 >